【原创/悬疑】不曾走远(黑社会大姐大/白切黑反攻小奶狗)
今天我遇到了他。准确地说,是他“偶遇”了我。
纷扰骚乱的人群中,他状似有意无意的炽热目光跨越星河地投来,瞬时就把我固定成了宇宙中的一点星光。
瞧见我,他也变成了与我心情相同的尘辉。那一刻,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连接此两点的缠绵线段。时而拉伸万里望眼欲穿,时而近在咫尺合为一体。
“好久不见,姐。”说着说着,他笑着走近了,用一张沧桑的十八岁少年脸,无声地叙着离别这些年的酸甜苦辣。
我看着他,不知所措。
他应该叫我姐的。我大他三岁,和他住在一起十五年。“亲姐弟”是我们一以贯之、自以为是的关系。
但又不应该这么叫。
“怎么了?呆着不动?秦长关?”见我迟迟没有反应,他又笑着叫道。
“林长关。”
“……你改名了?”
“嗯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?”
“因为爸爸姓林,秦梓红才姓秦。”
这下轮到他无言了。
复杂的思绪不断揪着我的心,痛得让人只想逃跑。
忍了又忍,我还是没这么做。
我换了张脸关心地说:“怎么样?吃了么?”
又是以前做姐姐的该死习惯,害。
“……还没。”他瑟缩着把手放进了破大衣的口袋,将脖子向并不保暖的衣领里收了收,“不过你老问我怎么样。来信你也不讲讲你自己。”
看他这副样子,我还是没能敛住嘲讽之心:“怎么还这么可怜。”
“……害。”他讨好地笑道,下巴和上唇的胡须无章法地左摇右晃起来。
真不该是一个年华正盛的人应该有的样子。
“太邋遢。走。”霎时我有点心疼,顺手挽住他向前走去。
他顿了顿,似是犹豫了一下,但还是顺从地与我并行了。
现在无论怎么对话,怎么行动,于我们二人而言都会很奇怪,这点我很清楚。
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,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来找我了。
比我想象中早了太多。本来,应该是我去找他的。
也好,现在我的条件,已经不怕你来找。让我听听,我走后,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了吧。
“这家。”他驻足下来。
“重庆小面?”
“嗯。”
“还是好这口?”
“嗯。”他惨白地暗笑道,“好久没吃了。”
“有没有点志气,这种东西值得你翻山越岭地惦记?”我嗤之以鼻,“从老家走这么远到我这来,就为了吃口面?”
“小时候妈又不给多少钱,咱俩不就只吃得起这个了。”他继续赔笑道,“拜托,姐。”
“……林长关。”我纠正道,并不再纠缠地把他拽进店铺。
“点吧。”
“红烧牛肉面,招牌牛腩面,杂酱面……”
“哎,你报菜名呢?想把我吃穷?”我一巴掌拍在他后颈上。
“……姐……”见他一副寄人篱下的小媳妇样,我原本已经上头的火忽然被压下去不少。
“害。吃吧吃吧。”我烦躁地用力摆手,故作潇洒转头走向座位,“点你的,今天我请客了。”
“谢谢!姐还和以前一样社会。”他欣喜地又点了好几样小菜。
菜上来了,摆了一桌,店主端盘子时差点滑脱手。
“姐,你先来。”他恭敬地递来筷子。
“……谁跟你抢这玩意吃。别穷客气。”我嫌弃地把头偏开。
万万没想到的是,言毕,他就像被按了启动按钮一样暴风吸入。这吃相配上我在一旁坐着,叫不明所以的看了还以为是富婆接济进城的乞丐亲戚。
“……饿死鬼。”我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“姐,谢了。”抹抹嘴,他心满意足地恭维道。
“说过多少次了,林长关。”
“控制不住,就是想叫你姐。”他打了个嗝傻笑起来,“饶了小弟吧。”
真是,无论退隐江湖多少年,到你面前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成了大姐。
“……有点出息!多大小子!”我恨铁不成钢地提了提他的耳朵。
“哎……去哪?”他欠着身子被我拎出了店,“松手……疼!”
我甩手放他回到正常海拔:“理发店!你看你这形象!逃荒一样!看了就来气!”
“小事,不让姐破费了。”他一边搓着耳朵一边说。
“什么小事!生气是大事!”不由分说,我又扯着他火急火燎地冲了起来。
剪发护理一体化的美容院内,一位扮相明艳的少妇和一位蓬头垢面的“老汉”冲了进来。
“给他剪个头,再剃个胡子。”跑累了,我往店里的沙发上一摊,随口发号施令道。
“好的好的……”浑身香水味冲鼻的店长走了上来,毕恭毕敬地递了杯花茶来,“王太太今天有闲心来,真是蓬荜生辉。可不可以问下……这位先生是……”
闻得这位这样说,他突然抬起头来全神贯注地听起来。
揉着太阳穴,我掀了掀遮眼的手瞟了他一眼,没好气地说:“秦楚天。”
“哦哦……”社交场合见惯了各种鸟的店长很会察言观色,见我没有告知身份的意思,马上转向发型师命令道,“给秦先生洗吹剪剃须一套做全了。”
店里的一级理发师领了任务,马不停蹄战战兢兢地工作起来。
“王太太……”店长“王太太”长“王太太”短地叫着,手指谄媚地在我肩上按摩着,“这边请,这边请,给您专门留的VIP包间……”
我在沙发上随意躺开:“今天我没带卡。”
“呦,王太太看您说的。您来了就是我们的荣幸,那里还有收钱的道理?快请快请,不给您服务周到了王总那边我们可交代不过去啊。”店长手下几个小丫头也围过来,半劝半迫地把我送进了特地隔出金碧辉煌的单间。
众星捧月中,我没能注意到的,是秦楚天热浪腾天的眼神。
“……结束了?”被好好伺候了一番的我捶着背走出套间。
“好了好了……”早就忙活好的理发师立马站起来,“王太太您看您还满意?”
面向镜子的他回首,让护理后正睡眼惺忪的我猛然眼前一亮。
灰暗烟尘一吹散,封锁许久的少年俊朗令人耳目一新。他比我印象中的白了一大截,像是多年未见天日。不过这样的他较起从前的小镇青年来清秀了许多,即使是颜色浅淡的嘴唇也不能减弱他的神采。成熟有男人味的面部棱角,高挺的山根,静影沉璧山泉般透亮的双眸完美地组合在这张英俊的脸上,不自觉透露出一种若即若离的迷人气质。
这副当红小生的模样突然显露在我面前时,一股邪火不由自主地从心底而生。
又来了。它既是我午夜梦回痛不欲生的根源之一,也是多年前差点毁了他的夺命尖刀。
压了又压,我才总算遏制住那怪异的想法。
就是变得再邪恶,我也决不能重蹈三年前的覆辙。
“哎呀,看秦先生这……”店长奉承起来,“太帅了!这到了经纪公司是要被抢着要的啊!哎,王太太,是不是王总请的代言啊?做什么行为艺术才打扮成这样?”
“什么?搞笑了。”我嘁声道,“他请代言要我跑腿干嘛?出道明星又哪轮到我来见?”
“您看您说的,不就是想夸夸秦先生嘛……”店长看我脸色不好,以为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,忙转口继续说,“我是想啊,要是您同意,我们理发廊最近要拍个杂志画报的封面,秦先生要是不嫌弃就来帮个忙吧……”
“你问他去,我哪能做这个主。”我翻翻白眼坐下,翘起二郎腿,“而且人家十八,别先生先生的。”
“哦?小哥哥啊……”一群人捧场起来,“刚成年就这么帅……太棒了……”
“留个联系方式吧。”
“拜托小哥哥,跟我自拍一下。”
“您念书还是工作?在哪所大学?不会是偶像吧?”
原本持续性目光滔滔的秦楚天,一见自己被如此吹捧,当下连说话都不会了。
我远远地看着在人群中不知所措的他,得意地斜笑起来。
“你看看她那得寸进尺的样子。”望着远去的我们,一堆人说起只有读者们才知道的话来。
“就是。当初在我们这条街混日子的时候那叫一个低三下四。现在好了,攀了高枝了,现形就给你来个目中无人。”
“不过就是爬床成功呗,瞧那狐媚样子,大冬天穿个裙子,冻不死她。”
“她也真能。你们说当年王总来我们街上微服私访,怎么就来这做护理了呢?怎么又一眼看上她了呢?”
“就是啊,刚来还以为是个有点姿色但没有心眼的小丫头,羞羞涩涩不怎么讲话的。人家可真不得了,一下就傍个大的!”
“哎哎,小道消息,她是从底下小城小镇里来的,听说以前就是个混混头子,男朋友按天换的!哎,差点给抓进局子里的那种哎!”
“真的假的?!那这也太会装了!你怎么才讲啊?以前我们那么多次讨论她,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?”
“哎呀我也不确定嘛。不过我今天看她旁边那个小子,那么穷,可能就是她哪个亲戚哦,不就是从小地方来的证据了嘛!说不定,男朋友的事也是真的!”
“肯定是真的!你都这么讲了,我也讲讲我这边的小消息。”
“她带个人来你们就多出来这么多料?来讲来讲!”
“王总为什么看上她?那天哦,其实是和老婆吵架了,心情不好一个人出来转的,想放松放松来这个地方护理。结果嘞,人家会舔,哎!就好上了!你说她也太厉害了,王总就算这么多年和老婆面和心不和是不争事实,也没找过二奶啊?怎么她一出现,就把持不住了?”
“呸!不要脸!人家心理动摇的时候趁虚而入!狐狸精!”
“太白莲花了吧!简直绿茶婊啊!这下王总要被这心机婊坑惨了!我们这条街不会受影响吧?”
“行了。”听够闲言碎语的店长还是站出来阻断了谈天,冷冷发表起“高瞻远瞩”,“这条街还没有王总一根手指头粗呢,更何况是我们这个店。你们就好好干活,知道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。其他的,世人自有公断。”
“店长!她还不讲良心!当时你那么照顾她,她现在还不是翻脸比翻书还快?”
“就是!你还不让我们讲了!这世上就没这种道理!”
“不要说了。”店长冷冷地说,“笑到最后才是笑。”
听到头儿这样说,他们终于四下散开了。
“真是不劳而获。你看啊,我们整天累死累活,还没人家陪别人睡一觉挣得钱多。”不肯放弃八卦小道,人们依旧暗自讨论着。
“就是,不要脸!说不定那个她领来的男的也是她男朋友之一呢!”
“呦呦,这么说是羡慕还是嫉妒啊?”
“你他妈才羡慕呢!滚!”
店长把自己关进厕所,打开手机输起什么来。
这时,提醒显示出收到新信息。
是林长关发来的。
店长冷笑了一下。
你果然还是小孩子。
“我不是故意这样对你的。我知道你的好,只是不在众人面前那样,我心中难平。姐姐,还是谢谢你的照顾。”
静了静,她还是在聊天框里打下:“没事,还是欢迎你来。就是要拜托你在王总面前美言几句了。”
林长关很快回复:“一定。”
“我知道计划,也是我和你的安排,不是你的错。”店长又写道,“你有苦衷,不这样做你没法过你想要的生活,帮你想帮的人。”
“姐姐理解就好。”
“你来的时候几岁,还不是我看着你长大的?在这里吃苦了,姐姐没能好好照顾你,现在还不允许你上门撒娇了?”
“这个季度的卡还是我充值的最多吗姐?”
“好像不是。”
“那我再加三万进去,给你冲业绩。”
“太谢谢你了。”
“别跟我这么客气了。王总那边交给我吧,有我在这边管着,这条街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好的。”
关上手机,店长切换了界面,同时也换了一副面孔。
她长叹了一口。
“对不起……只有牺牲你了。”店长想道,“我们各自有要维护的东西。这一次,我不能输。你的名声,能保我生计。”
从理发店出来,秦楚天就没开过笑颜。这让他刚刚恢复的颜值镀上了冷酷。
“……接下来去哪?”我百般开口,也无法劝他回答,只得试探性地问道。
他居然开了口:“服装店。”
“?”
“我这身太旧,不成体统。”
“切。刚谁说这小事的?”我冷嘲热讽道。
但他没再露出谄媚的表情。
“害……”说是他大姐,其实我也有被他治住的地方,比如怕他突然冷漠的样子,“走吧走吧,给你买!”
弟弟,还是宠着吧。
折腾了一圈,他买了一身黑衣,还有黑皮裤!
他把那一身穿着走的时候,服务员嘴都张成O型了。
想象下小鸡仔秒变金凤凰的感觉,理解惊讶心情也就不是件难事了。
“你穿那么黑社会干嘛?”我也讶异不已。
“……”
“别装哑巴!讲话!”
“你是黑社会,我就不能是?”他冰冰地甩下一句,把袋子往肩上一摔径直超过我向前走去。
见他这前后进出理发店的脱胎换骨,我只感觉一阵眩晕。
不过还没等我晕够,他蹦出来的下一句就更让我抓狂:“你一般在哪蹦迪?”
“???”
“走,我陪你去。”
“不是……又黑社会又蹦迪的……你中二黑帮电影看多了吧!?”我抬手就想再往他脖颈上打一巴掌。
但是他居然回过头来,准确地捉住我的手。
我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抓,立马怔住了。
他用那如水的眸子俯身盯着我。
夜色渐进,寒冬的喑哑渲染了晚间的墨色,更衬托了秦楚天黑闪黑闪的眼睛。那流淌的目光里,三分冷峻,七分轻柔至极。
他的手很凉,却很温和,还意外的有力。
是有些粗糙的温柔。
这与过往十五年中任何一次我碰他手的感觉,都不一样。
我差点被这种控制得鬼斧神工的注目和触碰再次激到魔心顿起。
这真的只是个十八岁的……孩子吗?
“切。”他突然嗤之以鼻,“别的男人这么对你,你也这么把持不住吗?”
“什么?!”恍惚缓过神来,我气急败坏地双手推他,“你他妈玩什么花招?老娘找男人的时候你毛还没长齐呢!”
但还没等我的手碰到他的胸脯,他又精准地一把逮住分开,毫不违和地让我投入了他的怀抱。
还有意无意地把我的两只手环在了他的腰上。
我去?这么看我是被……调戏了?
“你他妈……耍流氓啊!”我气急败坏地挣脱开,往他的小腿上快准狠地踹了一脚。
这下他没有躲开,规规矩矩地挨了一脚,故弄玄虚地弯了弯腰表明受到“致命一击”。
“其他人这么做是耍流氓,我的话……”他的脸上突然恢复了弟弟般的笑容,“你懂的,姐。怎么可能?”
“我去!!”我快气吐血了,“这时候想起来叫我姐了?!你他妈等着!老娘把你狗头敲烂!”
“我等着我等着……”他左躲右闪,顺便“不经意”地把住了我的腰,“你在这里的领地在哪?小弟总有了解大姐地盘的权利吧?”
“放手!”我拿手肘去抵他。
“不放。”我挣扎地越狠,他反而把得越紧,“让他们看看你有个忠实的小弟,就没人敢对你怎么样了。”
“我……害!”第一次有些彻头彻尾的无可难何,我感到很恼怒的挫败感,“狗屎玩意!钱还我!吃我的喝我的还想凌驾到我头上来!活腻了?!”我又蹦又跳,又踢又叫。
“别再动我啦,您自己面子过不去是不是……”他揽我越发得近,竟然没被我的大幅度动作影响到丝毫。
“切,想喝酒就直说呗,装什么想蹦迪,虚伪。”九曲十八弯的,他还是说出了真实目的。我将他带到去酒馆定坐后,嫌恶地说道。
酒吧的摆设有些小清新。刚开张的地,人不多,霓虹灯的亮度调整到了令人清醒和使人安眠之间的状态,照得木柜上整整齐齐排放的酒瓶世人般五颜六色。木质台面有些不同于铁物的闷寒,给此地平添了自然的和谐。总之,这是一个很适合深夜有故事的人前来一醉方休的停泊港湾。
“没,我是真心想知道你平常在什么地方混。”说着他抿了一口酒,“呵!过劲。小地方的酒就是没法和大城市比。”
“一个上学的人,整天就知道装浪,啥正经玩意都学不会。”
“还不是看有什么样的姐。”他一饮而尽后一脸坏笑看着我。
“切,我辉煌之时岂是你可以染指分毫的。”我将面前的酒一口闷了。
“所以讲讲你现在的圈子啊?”
“讲什么啊,我早就退隐江湖了。”
“退隐江湖?呵,王太太。”他随手倒了一杯做了一个敬酒的手势,“我可不信。”
一听这话,我到嗓子眼的酒差点没全喷出来。
“咳咳……纸……纸……”我四处摸索着,试图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。
“喂!纸。”他对着酒保吆喝道。
那颐指气使的样子,和小时候那个受气团判若两人。
“不错嘛,胆子大很多。”拿到纸,我刻意地摩挲着嘴边。
他的脸僵硬了一些。
“生活。”他又笑了。
“来吧,拿点东西出来。”我一掌拍到桌子上,“想听我的故事,交换的筹码呢?”
“姐弟还讲筹码了?”他讨好道,“姐,你可不能这么无情……”
“不行。不是亲的。”
他愣了愣,没讲话。表情突然暗淡许多。
“还有这个城市我的地盘,得听我的。”我把右腿放在左腿上,双手抱胸地用下巴看他。
“呦,气势不减当年嘛。”他噗嗤又笑了,顺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我,“盖着。”
“干嘛?”我诧异了。
“怕你冷。”
“不冷。”我扭头嘴硬道。
其实是早就冷习惯了,也不怕更冷一点。
“你接,不然我不讲。”
“??这有什么关系?”
“给你。”
“有的没的。”我接了过来,盖在腿上。
“说吧。”
“讲完了。”他摊手笑了笑。
“??你放什么屁呢?!你讲什么了?”
“这三年,就是我脱下包袱,做了真正的自己。”说着他从脸指到脚道,“白切黑,看到没?”
我差点没被这个冷笑话呛得吐出来。
脱下包袱是脱外套,白是面皮,黑是衣服?
你隐喻个鬼啊?!到底讲点实质性的东西好吧!
“你被打少了吧?读那么点书还好意思在这卖弄?”
“哈哈哈,但我还是讲完啦。讲话算数,姐,该你了。”
“我?!切,不可能!讲了我多吃亏啊?”我突然很生气,“没一点诚意。”
“你不讲?好。”说罢,他抄起酒瓶就吨吨吨得灌了起来。
“你干嘛?”
“不讲,我就一直喝,把你喝穷。”
“?切。喝你麻痹的吧!谁管你。”我朝酒保喊道,“再来十瓶啤酒!”
喝不死你,跟我玩。我挑看他一杯一杯地喝着,眼里流露出不屑的目光。
不过这小子还真有点东西,十瓶眨眼间居然喝完了。
他死死地趴在桌子上,像被粘在上面一样。
“差不多作完了?”我附到他耳边叫了一句,“回去吧?”
“……不!”他突然嗷唠一嗓子,“再喝……还喝……”
“喂!小点声!”我使劲拍他,“丢不丢人啊!”
“……再来……十瓶……”他的头活像个脱离本体的木偶头毫无个人支配能力,一只手肘撑起上半臂伸着食指不断做着圆锥摆运动。
“……你喝醉了。”我悄悄凑到他边上说道,“回去吧,别喝了。”
“……啊……好喝……”他抽动地笑了起来,带着桌子也“咯咯”地发出瘆人的声响,“好……好痛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好……痛苦。”
好!就是这个机会!
没错,刚刚我顺水推舟让他喝,除了耽误时间不讲自己的事,也是为了让这小子酒后吐真言。
正好,这个酒馆现在就我们和酒保三个人。
我给酒保使了个眼色,他会意地躲到远离酒桌的后堂。
“姐……姐……”他说梦话般地叫了起来。
“我在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,“我就在这。你有什么话,就说吧。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他不断呢喃自语。
“嗯……说吧。”听着听着,我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了下去,并把衣服重新搭到他的身上。
突然,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了头,侧身把我狠狠压在了椅背上。
他的双眼迷蒙,似是已经失了智。
不等我反应过来,他的脸离我就越发近了起来。
目标直指……嘴唇。
不知出于什么心态,我居然紧紧地闭起眼睛。
不过什么都没发生。
“姐……”他的酒嗓低沉而感性,嘴中涌出的气息比陈酿更让人沉醉,“告诉我吧,你的一切。我……不想再痛苦下去了。”
那怂小子是真不见了。
上一次我……哎,对他那般时,差点没给他吓尿裤子了。
怎么仅仅三年,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呢?
自己造的孽,绝对是。
不过,我变成今天这样,一部分可不是也拜他所赐?
互相成就吧。
我们的故事,还要从孩提时代说起。
我叫长关,这个名字吧,是我弟的妈随手翻新华字典给我起的。
据说,还有我是她一辈子过不去的坎的意思。
之所以我叫她我弟的妈,那是因为,我和她之间,除了天生仇人,没有第二种关系。
我最小的记忆里,没有关于爹的任何痕迹。有的,就只是她日复一日的虐待,惨无人道的折磨。
更惨的是,我的遭遇无人可知。她似乎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接受什么采访仪式,有全乡人和一些城市佬会观摩的那种。于是被打得昏天黑地的我会被她扔进一个小黑屋关着,不给出门不给见人,直到“活动”之前的几天才会给放出来收拾干净,强喂一些好吃的好喝的。
在那之后,我会被迫走到镜头前说一些早先准备好的台词,一切受害的迹象就这样被遮掩得丝毫不露。所以那里无论是彪形大汉,还是颤巍老太,无一例外都认为她是个天生的善人,几乎把她吹上天。
我也不明白,就算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真的好,有什么值得吹捧的?
更何况,真相是乌鸦一般黑。
还有几个事情我一直听传闻,却不明就里。
一,女人是个富翁,据说给乡里捐了不少钱,连这里第一座庙都是用她的资金建的。但是她带着我和秦楚天一直蜗居在祖宅,那个不见天日,破败如废墟的一室一厅里。
二,她曾经是城里的媳妇。她丈夫,我爸爸家里,就是城市中的。但是不知什么缘由,她回来了,而且没有了任何关于她丈夫的消息。
顺嘴一提,我生活的地方,是镇乡结合,有田,也有街道。混凝土路和稀泥土路横行交错,田中耕耘者和村头闲汉面红耳赤,镇上林立的矮房冷漠暗沉。总之一句,土里土气。
在这么一个没有生气的地方生活着,我极度难受。所以,天生反骨的我从小唯一的愿望就是逃离。
这几乎是我有意识之后骨子里的执念了,却一直拖到三年前才实现。
为啥?因为,那时候才是真的心灰意冷,顺理成章。
而让我的阴沉人生燃起唯一一丝希望的,就是秦楚天。
我完完全全记得所有事情的时候,他就一直是我身边的跟屁虫了。
刚开始其实我很讨厌他,虽然他就知道跟我屁股后面叫姐姐。
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宝贝。几乎是,人生至宝的程度。
相比较而言,我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垃圾。
更过分的是,那个女人日常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,除了我被打被关的时日,我还要帮她带孩子!
凭什么?凭什么?我真想一股脑把所有的委屈倒出来,可惜没有人是我的倾吐对象。
而且,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。小孩子,胡言乱语嘛。
那个女人珍爱的所有,就是我憎恶的一切。
不过那时候秦楚天就是个缺心眼,根本就不会看眼色。
那就给你点颜色看看。
有一阵子,我对他不是拧就是抽,经常把他从笑脸打成哭脸。
可就算是这样,他还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,一次一次不知疲倦地又从哭脸变回笑脸过来找我。
“姐姐,我们一起玩吧。”他经常扬着给我蹂躏的脏兮兮小脸,明朗地对我说。
要不是那个女人隔段时间就会敲打我,我真的就心软了。
但是,她欺人太甚。所以,我私下里打他越来越重。
终于有一次,东窗事发。
“什么?!”女人野兽般的嘶吼从厨房里传了出来,“她敢打你?”
“嗯嗯……妈妈好疼的……”隔着门,秦楚天的哭声闷闷地传来。
“哈哈哈!反了!反了啊!!”她的狞笑穿透木板,吓得我慌忙开始藏家里能用来打人的东西。
“宝宝乖,来,到房间里去。”说着,她抱着秦楚天走了出来,走向她和儿子睡的卧室。
走出来,她柔声对里面说:“儿子啊,把门锁起来。听到什么,也不要出来啊。”
过了半晌,确认卧室里已经安静下来,她转过来对着杂物房杀气腾腾地冲来。
杂物室,就是我平常睡觉和关禁闭的地方。此时,我正堵着门瑟瑟发抖。
极力阻挡,还是没能敌过那个女人全力以赴的爆锤。
“妈了个逼……”她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悬空吊了起来,“胆子肥了是吧?嗯?”
我原本还在动弹挣脱,一听这话突然就吓住不动了。
生存本能告诉我,这个女人,动了杀心。
“我让你知道厉害……哈哈哈……”她的笑声冲着我的耳朵而来,直把耳膜都要冲破。
“来,我叫你手欠……”她把我嘀溜到厨房,一手控着我,一手捞起了一勺热油!
“不要!”我本能地大叫起来,拼了命地要脱离她的控制。
但一个孩子,怎么能比得了大人的力气?
她强迫我张开了嘴。
热油,像死亡瀑布一般,即将一泻千里,成为横刀夺命的噩梦。
“不要妈妈!”千钧一发之际,秦楚天的声音忽然传来!
还不等我想点什么,他已经挡在了我面前,把我远远推离危险地。
那死神一样的油,落空地倾在了地上。
“妈妈你干什么!”秦楚天奶声奶气地尖叫着。
“呵,留她干什么?”女人依然没有放弃,“让开!除了她这个祸害!”
但是无论她从哪个方向冲来,他都用尽全力地护着,不让女人碰到我分毫。
最终,她也只能因儿子的执着放弃杀我。
我给吓傻了。女人退去后,我还呆在原地失了魂一样地站着。
“姐姐……姐姐?”还是秦楚天把我叫醒了,“你怎么样?”
“别……别……碰我……”我语无伦次,只想快点逃离。
但他还是执着地跟上前来:“姐姐,你……”
“滚!”我回头冲他大喊。
他的眼神顿时溢满了憋屈。
下一秒,他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话:
“下次你打我,我绝对不告诉妈妈,我保证。”
秦楚天用他没长开的娃娃音,将最怂的话生生说出了强硬的感觉。
不过,这让我的冰山心肠有一角的融化。
这之后,只要女人要打我,他就死死挡着,让她无处下手。
坚持数月后,心疼儿子的女人竟然放过我了。
不仅如此,一向温顺呆滞的他居然还打架了。
他用秃噜嘴生硬地解释了半天,我才知道,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说我是扫把星,他才跟他们动手的。
“我保证,以后我不跟他们玩,也不跟他们打架。”他一脸黄泥真诚地说。
你这没用的保证还真是一大堆。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,第一次像个姐姐一样给他理了理衣服。
然后我就再也不打他了。
不过因为小时候秦楚天实在太呆,所以欺负他的还是大有人在。被那女人欺凌后无处撒野的我,就把他们当成了发泄对象。
一役后,一发不可收拾。
十岁,我就成了镇上的奇迹。
凡挑衅者,无不一一打服。甚至,在这里,已经没有同龄人能与秦家长关假小子匹敌。
在我看来是发邪火的社会行为,被秦楚天这实心眼当成了帮助。
本来就对我高看一截的他,更是死心塌地地做我小弟了。
不过那时,小弟可不止他一个。随着年岁的增长,我的战斗力越来越强。最顶峰时,一声招呼,出来二十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。
于是,我的恶名十里八乡传开了。
对手们叫我母老虎,小弟们叫我关哥。
那时我叫秦长关。所以本来我也可以被称为秦哥。
但我实在厌恶那个女人的姓氏,于是坚决禁了这个称呼。
而且,关哥还有种关羽年轻气盛时的感觉。关公之名,多行侠仗义呢。不能读书的我,就这么浅薄理解吧。
两个并行却截然相反的形象就这么在小镇居民心中建立。
在终日庸庸碌碌的大人、镇派出所民警和对手眼里,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女土匪头子。
但在一些特殊的人和我的小弟之间,我就是启明灯和天使。
迷茫又中二的青春啊。那时形象很淦。一身黑衣,自以为很帅地把外套提溜在肩上。明明可以正儿八经留长的头发,非要搞个斜刘海遮住眼的短头型。就连大夏天,也非要套一个紧身皮裤才觉得够档次。
“唉唉,快点。”我指示跟着我的兄弟们往一个口袋里装什么,“多拿点水果糖。”
“好了没?”
“好了!”
“快!跑!”我发号施令道。
“哎!秦长关!没给钱呐!”看着十来岁的孩子们四处逃窜,小店老板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,“站住!小崽子!”
“呵!黑心老板!来追啊?!”我回头叫嚣道,同时不慌不乱地布置同伙的去向,“你,上他的车。你上他的。我上贵三的。”
话音才落没多久,我们就纷纷坐上了逃跑的摩托。
“启动!”
“再见!黑心老板!”
“他妈的!”老板在后面破口大骂,“秦长关,又是你!等着,我报警去!”
“你报啊!”我不依不饶地回击道,“看看谁先告谁!”
摩托车驶入一个破旧的工厂门,缓缓停下。
“关哥!来了。”迎上来的兄弟满脸堆笑。
“别废话。”我把口袋一提,将头盔往他手里一塞,“你们少东家呢?”
“害,关哥!”正说着,这个工厂的少东家福来就走了出来,慌不迭向这边迈步,“可把你盼来了。你看你这样子,二八年华,青春年少,光鲜亮丽……”
“说人话。”我不耐烦地揪起他的领子。
“唉唉,关哥,有话好说。”福来举起双手投降,“东西您给我带来没有?”
“自己看看。”我把那个口袋干脆地丢给他。
“啊呀,好嘞!关哥真是精明神武,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……”
“你他妈要是再炫耀自己在城里读过两年破书,我把你嘴撕烂。”我搭上福来的肩膀把他压到了与自己同高的地方,“点点没问题走了,老娘今天还忙的很。”
“都在都在!有了这玩意,那小店黑心老板藏我爸真烟高价倒卖,私自售出假烟的证据就有了!”福来欣喜异常地说道,“额,不过……这又是啥?水果糖?手电筒?咋的……”
“这是那老板干这缺德事该付的利息。”我唾了一口,“把你的破玩意拿出来,口袋我还要拿走。”
“哦哟,身手了得哎……这么多……”
“呵。”我擦了擦鼻子,用大拇指比出牛逼的样子向贵三的方向指了指,“他的绝活。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把锁玻璃柜里烟捎出来的,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“啊!牛逼!贵三兄!”福来又向他不断示意,“还有啊,关哥这个用词准啊……神不知鬼不觉……”
“走了,记得你欠我一个大人情。”不愿听他继续废话,我转头插口袋就走。
“唉唉,等下关哥……”他悄悄跟上来,退避众人地说道,“和贵三兄怎么样了?你这个男朋友好像时间挺长啊……认真了跟我讲一声,小镇上大小饭店随便你选,准保你结婚可有排场了。”
“你他妈……”我一听他这不知轻重的话就来气。
用一只指头的指甲一下下戳着他的胸口,我的语气里透露出蔑视:“十六,结你麻痹的婚啊。还有,老子什么时候认真过?玩玩而已。”
“别啊……我们这边有十八就结的,我是真心想吃关哥喜糖的。这是最大福气不是!我福来这才名副其实了!”他笑了起来,肥头大耳显得越发憨厚。
“切,谁看不出来你是想笑我假小子嫁不出去?”我狠狠扯起他的皮肉,让他鬼哭狼嚎一阵,“叫你爸把这个烟厂的烟囱调小点,看看小河给你们祸祸成什么样了。污染环境!知道么?!”
“啊……哪讲的……”
“我听小河边喝水的狗讲的,怎么的?告诉你,下次我再听它跟我诉苦,我第一个砸了你家厂。别说我帮过你,老子上一次站在哪人一边可不一定记得。”
“饶了我,饶了我,关哥。”他痛得求饶起来,“改,改。你跟我讲下那个狗大哥在哪,我亲自给他送点好吃的还不行吗……”
“下次找你算账。走了!”我甩手松开,福来踉跄退后了好几步。
大手一挥,剩下五人纷纷跟来。
“你去小宝家,你去阿轩家……”我把口袋里的糖分成若干分交到他们手中,“这几个小孩家太穷吃不起糖,总也让他们解解嘴馋,也算那黑心玩意积点德。”
“好嘞,关哥。那你和贵三?”
“我们往瞿奶奶那去一趟。”我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,让它上下翻飞地在空中转了个圈,“奶奶一个人住不容易。家里给通了电也装不起灯,我们给她送个电筒算给她晚上应急的。”
“害,关哥真是送温暖下基层了。”一群小弟们又捧起来。
“是我们经常在那里吃饭,以前有小孩追着我们打瞿奶奶也帮我们挡一挡,知恩图报罢了。”贵三耸肩笑了笑。
“哦……有道理唉……”他们恍然大悟。
“看看……知道贵三地位为什么不一样了吧?”我伸出电筒像挥舞教棍一般指点江山,“都学着点!做人讲点良心!别光看表面,天天就知道跟我闯天下,没大没小可不行!”
“知道啦,贵三兄有关哥护着……”
“哎呦,秀恩爱喽……”一群人唏嘘起来。
你妈的,上一个男朋友你们也这么嘘,还有没有点创新意识了?
“滚吧滚吧……”我做出一个驱赶的手势,他们立马做鸟兽散。
“害,小兔崽子们。”我叹口气,“走吧。”
但贵三却迟迟未动。
“咋了?”我拍了拍他的肩。
“……我知道,你不会选择我。”贵三语气沉了下来,“但是,我还是会帮你。”
“啊?”虽然不太明白,但我还是能略略感到贵三的诚挚,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回应了,“为什么?”
“你很不容易。你值得。”他认真地看向我。
那份信任,沉甸甸地向我砸来。
“好端端的,讲这个干嘛。”我跟他勾肩搭背起来,“放心,跟着我,绝对不会亏待你。额,我们享受当下就好。”
“不管是不是男朋友,我做你兄弟也甘心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说真的。不管什么时候,我都会站在你这边。”
“害……”本来还有点玩笑心思的我,真生出些不好意思,“谢谢你啦……”
“不是为了给你负担。你坦然接受就好。”
“别讲了啦……”
“三年前不是你帮我打退那帮坏小子,我就要被活活淹死了,所以我……”
“哎呀!再提我打死你!”
“哈哈,好,不惹你,关哥……”
“我回来了。”
“姐回来了?扫街去啦?”秦楚天一听我的动静,手上捧着书蹦蹦跳跳地就出来了。
“还行。”挠挠头,我把鞋子甩到角落。
“来来来,姐,里面坐,今天妈不回来……”他把我引向卧室的躺椅。
那女人三天两头不回来,回来也就就和就和与宝贝儿子同床共眠。因此,平日里,这儿是秦楚天的天下。
当然,早几年也是我的。在秦楚天的积极邀请下,我经常和他睡一个床。
但现在男大女长的,即使是姐弟也不能这么干了。
不过时不时进他房间享受下杂物间没有的宽敞还是不错的。
“你妈的……”想想今天的受捧,再想想家里的处境我就浑身不痛快,“老子在外面人上人,回到家里受这瘪犊子气……”
“哪讲的!谁敢亏待姐!”秦楚天又缺心眼地笑了,“妈不在,家里不就你当家嘛!”
“还是你嘴甜。”
“那当然,我这个小弟可是头号粉丝。”说着,他在我躺着的旁边蹲下,一边摇蒲扇,一边满怀期待地问道,“姐,给我个机会呗。”
“怎么?”我闭目养神着听他说着。
“也带我扫回街呗。听他们说,可威风了。”
“滚吧。不好好念书,净想这些有的没的。”
“哎,姐,你也给小弟一点机会……更何况是亲弟哎……”
“还不是为了你好。老娘要不是读不了书,怎么会去干那种事?”
“哎,那这样,我教你读,你带我上街?”
“哎呀!这么多事呢!”
“就一次嘛……”
“再考虑。不过,叫我读书必须提上日程啊,你可提醒我了。”
“拜托嘛……”一边求着,秦楚天一边更卖力地造起风来。
怎么样,自从从那女人的魔掌里脱手,生活也挺美滋滋吧?
不过,出来混总是要还的。
几天后我照常巡街时,就翻车了。
小伙伴们放心大胆地和街坊们吆喝时,突然不远处闪起红蓝警灯。
一辆装饰与一般摩托大相径庭的车飞驰而来。
“妈的!”我大喊一声,“警察!跑!”
一番追逐战后,两条腿最终还是没跑过两个轮子。
不过还好,其他人都教我遣散了,下面就我陪他玩吧。
他逮住我的时候,我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那个警官。
是个小白脸样,似乎是毕业不久的警校生。不过虽然年纪不大,身体结实却是没得说,一身警服给他穿出点禁欲感来。
我上下扫了一眼,默默在心中认定:“没见过,应该才来。是我的菜,那就看看他有什么能耐了。”
“啊……喝!呼!”散尽行人的笔直街道上,迷茫宿醉男子纵情蛇皮走位,“在无尽的黑夜!所有都快要毁灭!哎!”
“闭嘴!扰民啊你!”我使吃奶的力气支着他的一条胳膊,防着他倾下如山把我压成肉饼,“大半夜这么大声,强盗第一个毙的就是你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他突然失去平衡地往后仰了一下,差点把我带倒,“怕个屁!老子……老子!就是强盗……呕……呸!流氓!土匪!哈哈哈……”
“哎呀!你是喝醉了还是疯了!”看到他这么个作妖法,我真是悔青了肠子,“喝过酒没有至于么!”
“哈……我跟你说,姐,这点……你不要小看我……喝酒!必须喝过……知道么!按斤喝!啊……老家那……白的!哎!”
“你就吹吧!老家哪有人扶你!你喝那么多晚上就在街上轧马路?”
“对!嘿……怎么……”
“你脑子坏了吧?!”我心头一惊,不由得真心害怕起来,“我才走那就发生凶杀案了,大晚上的,你乱跑什么!”
“呕……呕……”撒疯过于耗力气,秦楚天终于刚不住地向水泥路上滑去。
“害……坐会吧,坐会。”我也给折腾的筋疲力竭,与他双双瘫在路边。
他的头深深低在了两腿之间,像没有骨头一样。
“哎,我问你。”想着他还能勉强维持和我的交流,我欲快些从他嘴里再探些消息,“我走后不久,经常在我们门口龇牙咧嘴的疯子就死了,是真的吗?”
“唔……唔……”他咕噜半天说不清一句话。
“是不是啊!”
“是……”
“为什么这么快……”我有些胆战心惊,“这太奇怪了。那时候上一个大案子还没结束,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……”
“呵……”他冷笑一声抬头,没节律地拍起我的背来,“没事……这个案子好……从那之后再也没有疯子上家门口乱敲,还把耿元又在我们那地儿多困了三年……”
一听到这个名字,我的心猛然一沉。
“哦,不对……”秦楚天掰起手指头,“两年?两年半……切,日子过得真快,记不得了……”
“别讲了。”我抿嘴制止道。
“哼,真恨没把他锁在那一辈子。不过他老在那也是个祸害,多留个两年多,也是把他耽误差不多了。给你报仇,姐。算他欠我们俩的。”
“别说了……”
“他那种人一辈子也不配有感情,也不配平步青云……”
“我说了!别再讲了!!”我突然咆哮起来。
他怔住了,抬头盯着我。
现在换我把头埋了起来。
我的眼前一片漆黑。一会儿,一个热源渐渐靠近,给了我梦幻般的温暖。
“都过去了……姐……”声音穿过肉体,醉醺醺里含着喑哑。
“……”
这个拥抱持续了半晌。
“……福来怎么样?”冷静一些,我强压着酸涩的感觉尽量平静地问。
“……他爸的厂这两年排放超标,要交的税又多,还有各种假货横行,倒了。”
“……人呢?”
“厂倒以后一家都搬走,再没消息。”
“……贵三?”
“……他啊……”
“咋了?”
“他,他挺好……不就是成了良民,好好过日子呗。”
“……那……他们那群人都……”
“害,不都是没了头头,被招安了嘛……”
“说实话。”
“……”
“说吧,我受的住。”
“……少管所。”
“所有人?”
“情节重的。其他外部参与的人,教育以后各回各家,各找各妈,跟福来一样人间蒸发了。”
虽然已经有所预料,但我依旧痛得无法呼吸。
刚一离开,小镇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兄弟们走的走,散的散,甚至连门口寻衅滋事的神经病都远赴天国。
估计那女人也好不到哪去吧。
不过我也不想提到她了。
此番风云激荡,又岂是物是人非四字就可担当。
“贵三,真没事?”
“他能有啥事。他爸多少在镇上还有点人脉,想让儿子改邪归正还是没问题的。”
“呵。”我做了个仰天长啸的动作,“没错啊……我……是邪……”
“……姐……”
“也怪我。当时救了他,就想着拉他入伙。他走错路,也怪我。”我用力揉了揉太阳穴。
“……我来之前,贵三捎话给你了。”
“什么?”我感觉自己的眼睛明亮不少。
“他不怪你。他说,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假的,过命交情却是真的。”
“……他还是老样子,他爸就是接他回去也不好管了。”
“……还有一句,是我托自己捎来的。”
“呦,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。”我蔑笑道,“在镇上留个壳子?现在这儿是白切黑的你?”
“不错啊。以前的我是在镇上,你看到的是现在的我。”
“精神分裂。有屁快放。”
“……”他忽然换了深沉的语调,“人一辈子可以做错很多,但有的人……”
他朦胧飘忽地看向我:“不能错。”
我似是触到了深情的痴迷,刹那间有些五味杂陈。
“……秦楚天。”我很用心地叫了他的名字。
“嗯?”他苏苏地答了一句。
“……以前的你,到哪去了?”
他忽然忍俊不禁,嘴角绽放了少年深不见底的暗。
“死了。”
我被这句话噎住。
“……你亲手杀了他,还记得么?”他微笑地看着我,让我从后背凉到了心脏。
“他埋在小镇的地里了。准确地说。”他故意停了一下,意乱情迷地望我一眼,“我们家里。”
我被他瞅得发毛,血液都快凝固。
“不过……”他放松了面部肌肉,又把脸转开,“有一点值得庆幸,就是他走的很安详。”
“毕竟……死之前,他被最亲近、最信任的人,教会了一些值得铭记一生的事。”
“没有给你留下阴影吗?”我感觉喘不上来气。
“有,怎么会没有。吓死我了。但是,后来我很理解,当一个人承受得超负荷时,谁都会疯狂成那样。说不定,姐还算好的。”
“不……”那段黑色记忆涌上来时,差点没把我淹死,我连连否认,“不是我……你别说我……这更不值得什么一辈子……”
“值不值得要走着看。”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抓住了我的手,激得我麻筋一颤,“而且……”
“你已经知道,我不一样了。”
“嗯?怎的?”
“要是……我远比你想的邪恶呢?”他意味深长地说道。
“什么?”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,姐。”
“??”
“害……就是说你不用觉得自己坏到了根。我其实,本来就够邪了。并且,跟你没关系。”
“……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似乎是休息足了,他又疯癫癫地笑起来,“吓到你没有?”
“……无聊。”我把他的手脱开,“天天就知道散布玄学。”
“就是要树立这个形象。”
“干嘛?当半仙?”
“算命啥啊。你就说,这样够不够邪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猜是够了!”他手舞足蹈起来,“好样的!这样我就可以留在你这啦!”
“……傻逼。”
“不许赶我走。”
“如果赶呢?”
“大河向东流啊!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!嘿嘿!来呀~快活啊~”
“行行行,祖宗!快回去吧!真他妈还给你缠上了!”我气急败坏地把他一把提起。
我们走了许久,城市中的寄居处,越来越近了。
“不过,我跟你讲真的。”我严肃起来,“不要大晚上出来。不管是在这,还是老家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在新闻上都看到了。”长吸一口气,我继续说道,“杀了那个神经病的,叫什么……”
“向天。”他似乎是酒醒了一点,吐字开始清晰。
“对,向天。当时还没成年,估计没个几年就能出来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他疯子都下得去手哎!你想想,那精神病骚扰我们那么久,你妈拿比他还疯的劲头赶他,他还不是隔段时间就卷土重来?也没人能奈他何。怎么这个不知来头的人一出现,就把他杀了呢?”
“……”
“害……还是太危险。我们那儿以前就是治安再乱,也没有人是被杀掉的。”我皱起眉头,“没成年就要保护他,个人信息啥的也不能暴露,是男是女都不清楚。要是知道点底细,就好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TA还有同伙吧?但我记得名字什么没获得允许就不报道了……这人不知成年没有,成年故意杀人罪可就重了……”
“……没想到你也懂点法律。”
“害,还不是被带的……”我又想到了耿元,这让我心情低落。
“说的是啊。想知道这家伙的话,找耿元要资料不就好了?”他哂笑道。
“嘁,你就笑吧。”我用手肘往他腰上抵了一下,“够你嘲笑我一辈子的了。”
“我不笑。改变我一生的,他也有一份,有什么好笑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不过呢……”他的眼睛又转了起来,一看就在打什么鬼主意,“老家那么危险,你肯定舍不得放我回去的,对吧?”
“那可不一定。说不准哪天我跟你一起回去。”
“这我可就不懂了。”他一检嘲弄地看着我,“王太太?什么能让你放弃城里的灯红酒绿,回到我们那破地方啊?”
好小子,套路不浅啊。还真是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看,又给你绕回去了。
“你不懂。这是一场戏。”不知不觉聊着,我们已经走到了住宅门口。
进门,开灯。老旧的灯光扑朔迷离地欢迎着纷扰都市中落魄却浪荡的两人。
“我不能知道计划吗?”
“不能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跟你无关。”
“有关。”
“……有什么呢?这不是该有的都有了么?有的时候,享受就好,想那么多干嘛。”
“正儿八经的太太吗?”
“……说了,不要再问!缺心眼啊你。”我把手上的包一扔,转身就要走进卧室,“今天你睡隔壁那间,我待会给你铺个床……哎!喂!”
电光火石之间,我的胳膊被强力扯拽,整个人被死死钉在墙上。
面前的秦楚天,风雨欲来山满楼。
他那勾人心弦的面庞,让人难以抑制地动摇。
我知道千不该万不该,但是我无法骗自己。
我着了魔地看着他的嘴唇。
而他却用得天独厚的居高临下来回扫视着我。每看过一眼,就越多一分缠绵缱绻。
“那你告诉我。”他磁性的嗓音直击心脏,“关系……是真的还是假的?”
“……”
“必须告诉我。”
“轮不到你来命令我。”
“如果我能呢?”
他以慢镜头的速度向咫尺之内的我进发。
其场景,好一个悱恻难分。
说时迟那时快,他及时停住。
摸摸我的头,他鬼魅一笑:“姐,别告诉我你从见到我以后什么都没想。”
“……”我险些面红耳赤。
“后悔吗?”他一下子把我搂进怀里,“后悔也没用了。你,教我的。我学以致用而已。”
“我保证,我对你,比你对我,会温柔的多。”
“……你喝醉了。”我被他抱了个结实,吞吞吐吐地说道。
“……”他突然不说话了。
正当我奇怪时,他猛然一把将我推开。
随即,他捂面蹲在了地上。
“……怎么了?”看他着此消彼长的怪异做法,我真是弄不清他下一秒会干什么了。
“……悲哀啊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呵。不过也好。”
“??”
“不管内心到底是什么,只要酩酊大醉,说出口的都可以不算数。”
“……”
“姐,我不配,我知道。”他挫败地坐在了地上,“从一开始我就知道,真的不配……”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看着他悲不自胜的样子,我的内疚油然而生。
“害,命。”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半边脸,“我也就是来赌一把,没想到输了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算了吧。总裁太太可不好当,有个弟弟在你身边也好。”
“我给你铺床去……你冷静。”
“不用,我自己去。”他倔强地起身,“要在这里长住了,我有我的习惯,你就不要插手帮忙了。”
“??长住?”
“对啊,有我在,你可不就省了雇保镖的钱?”
“谁要你装爷们了?在这住不花水电费的啊?”
“你包容我几天,我成年了还不能去找工作吗?吃不了几天白饭的,通融通融。”
“喂……”
“我们那多少人想上来打工的,来大城市的机会可不多,你不能让我错失啊。”
害,真就祖宗呗。
活祖宗!
算了。虽然还没有事成,但最终我还是要把你留在身边的。
现在是早了点,却也足够照顾你。
等拿到那份报酬,就算养你一辈子……我也心甘情愿了。
那时候,我们之间……有什么情况再说吧。
“姓名。”坐在小镇警局里,对面的小白脸冷静地盘问我。
我往嘴里塞了口香糖,并把两只脚翘上桌子。
“年龄。”
我吹出个泡泡,在弹破它时故意发出“啪”的一声。
“家庭住址。”
挑弄发梢的我,一下正眼也不瞧他。
他把表格拍在我面前:“跟我来。”
我终于翻个白眼看看他。放下脚,我还是和他进了里面的房间。
“自己填。”他把表工工整整地放好,转身向门口走去。
“长的还行,就是太无趣。”我在他身后说着风言风语。
他略略止步,不过很快恢复步伐,正儿八经地走了出去。
“姓名,关哥。年龄,切,问女生年龄,脑子进水了。家庭住址?地球行不行?”我把表格从头到脚嘲笑了一通,转着笔继续等着小白脸,“你叫我填我就填?人民警察了不起?”
等了五分钟,我就坐不住了。
我把笔一摔,就向外径直走去。
“没让你走。”刚一出去,小白脸就状似无意地走上前来。
“囚禁啊?”我抱胸斜眼瞧他,“呦,多有经验。没想到警察也玩荤的。”
“有话问你。”他继续和我冷静对峙。
“我没话回你。”我吐出口香糖,绕过他就要出门。
“等。”他做了个拦截的手势,“还没吃饭?”
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,被追捕的一上午时光飞逝,居然已经到了饭点。
“给你带了盒饭。”他递过一个塑料袋,“吃吧。”
“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想毒死我大可不必。”
“你要是一直不配合,晚饭也在这吃。”他的脸上平静如水。
真欠揍,切。
“嘁,吃就吃,谁怕谁。”我扭脸进屋吃了起来。
一打开盒子,我傻眼了。
红烧肉?!牛肉粒炒豆腐?!天哪!我们家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!
他要不是警察,我就信了他的好心了。
好心与否不论,耐心是真的。在我无聊到抓狂并反复尝试逃跑的下午,他不仅次次破解把我拦回,还绝不针对我的危险言论发火训斥。傍晚,他又带了卤水炸鸡来。
“这么有钱,一天吃两顿好的。”我的笑里逐渐露出了贪婪。
就算知道他另有企图我也想上钩。毕竟谁和快活有仇呢?
“吃完了。”我擦擦嘴,“谢谢你啊,我走了,明天再来,不用送了。”
“今晚睡这。”他一边收拾残羹冷炙一边指向最里层的小屋,“值班室换班的他们有一张多余的床,房间在那。”
“?!你没搞错?就算你请我吃了两顿饭,也不是把我困在这的理由吧?!”
“你又不协助调查,怎么可能让你走?”
“那谁给你的命令让你抓我的?”我气得把桌子一拍,“让他过来!说不服我我就不填!”
“那你就别走。”
“如果我非要走呢?”
“再逮你回来。”
“警察也真是不讲理。”我冷哼一声,“切,我出去以后,还会再让你遇到?做梦。”
“有可能。说不定我了解你比你了解我多。”
“你了解我什么?说来听听。”
“秦长关,16,外号关哥。家里有弟弟和妈妈,十岁在镇上声名远扬。”
“呦,不错嘛。”我虚伪地鼓掌道,“那你在这非要我讲什么?你自己不就全都搞定了?”
“不够。”
“够了,我说的。”
“我要知道的是你的全部。”
“哦?”我轻蔑一笑,“想了解我的人多了。小白脸,我看你没这个资格。”
“……我叫耿元。不叫耿警官,也可以直呼其名。”
“什么土了吧唧的名字,小白脸更适合你,听我的。”
“那要我说关哥也不适合你。”
“你放屁!”
“说是声名远扬,其实……你就是个女流氓而已。”他佛系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笑容,“叫哥,还不配。”
“你!”听他不咸不淡的回怼,我气不打一处来,“呵,警察也这么小心眼?”
“何以见得?”
“还不是因为刚来,在这条街上影响力还没个不正经的混子大,作为警察不服气呗。”
“影响力大?我怎么没看出来呢?”
“三教九流都认识点人。”我斜眼蹙他。
激怒你不成,还想反过来趁机套我话看我认识哪些人?没门。
“没想到女流氓也有点文化。”
“没上过学,读过几本小说,不过做老大绰绰有余。”我清了清嗓子,“所以不要惹我。他们看我老不现身,你们会有麻烦的。”
“你知道,当警察就不能怕麻烦。”
“那你是没见识过真正的麻烦。来了我们这,让你感受感受。”
“大行不顾细谨,大礼不辞小让。”
“什么?什么玩意儿?”
“这就听不懂了?你小说读的也是不入流。”
“切!我读什么要你管?!”
“有人没尽到管你的义务,就是警察管了。这,是我的职责。”
“哪个警校教你的狗屁职责?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懂不懂?”
“我懂,地头蛇。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,你也要明白。”
“……我去!”
“不要强行和公安干,对你没什么好处,小姑娘。”他虽在回怼,却说的云淡风轻。
妈的,小姑娘?!老子多少年没被当成过女的了,没想到今天以这种方式被说出真实身份。
我还没遇上过在我面前不怂不怕且这么能说的,还他妈是老子这种人的天敌—警察!
真是哔了狗了。
好!我就在这等着还不行?看你晚上能呆到几点,到时候我再走也不迟。
结果我又想错了。
我以为的不在,其实是在岗亭。我偷摸溜走时,他全程盯着,却不动声色。
直到我快走上回村大公路了,身后才照来一束光亮。
“别跑了,这么晚一个女孩子走公路多危险。”
“你妈的怎么哪都有你!”
“回去吧。”
“不回!”
“上车!”说着,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扯上车去。
那力气是真大。和他比起来我打人的七八成力都是个渣。
他带我驶回镇上小路时,身后的巨型渣土车呼啸而过。
要是平常我眼皮都不带眨的。但夜黑风高的此情此景我也是第一次独身一人,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。
“怕吧。”带着我飞驰的警官感受到背后的异动。
“怕个屁!”我吼了起来。
“你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。”
“才不是嘞!”
“那是你还没遇到更强的对手。”
“……”我气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。
这小白脸看着弱不禁风,实际上就是个泰迪吧?!怼天怼地?
你等着。现在我受制于人,等我摆脱了看我怎么收拾你。
真在那住了一宿。
第二天,我在他走之前把他拦住:“喂,调查。”
“……想通了?”他因连轴转工作而青黑的脸忽然明亮了一下。
“对。”我窃喜道。
让你耍我,老子让你没觉睡。接下来拖时间好了。
“给我泡杯茶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就倒杯水。”我也不想那么讲究。
“……”
“翻脸不认人可不行。昨天谁跑来跑去给我买好吃的?拍拍屁股就忘了?”
“给你。”他还是这么做了。
“这还差不多。问。”
“一星期前收到报案,你还有另外五个人在李某家小卖部抢走货物若干。”
“一星期?哦,差不多。你也真没用,一星期才抓人。”
“事后驾驶三辆摩托车逃跑。承认吗?”
“认。”我无所畏惧。
“货呢?”
“你猜。”
“你不是配合调查么?”
“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,下一个。”
“那没什么好谈的。你继续在这里待着吧,还有人看着你。不答出来,你回不了家的。”
“哎!等!我有另外的话说!”可不能让他走了。
“什么?”
“喂,知不知道看事情要动脑子?”我满脸嘲讽,“就知道要东西,这玩意又不是你家的,那么心急干什么?”
“就干这行的。”
“少来这套。”
“到底什么意思?不说我走了。”
“别。你就不问问,我们为什么偷这个东西?”
“怎么?”
“切。告诉你!那老板就不是个好东西!”
“哦?”
“不知道了吧?”我将杯中水一口喝干,“再去倒一杯,我跟你讲。”
他驻足半晌,还是帮我拿来了。
“那是个黑心老板。他从这里的烟厂收购真烟,再从另外的人那低价收入一批假烟。假的卖给镇上的人,真的高价卖到城市里,麻烦造大了。”
“还有这幕后隐情?”
“那是,不然还要我出手。偷东西这种事,老娘本来早就洗手不干了。”
“失窃的不止烟啊,怎么解释?”
“嘁,黑心狗人赚黑心钱,没人主持正义,也要有人给他点教训。”我对着小白脸冷嘲热讽。
“……”
“所以要我说,不要就盯着我们好不好。这个镇子上多的是案子,你想查谁都行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还有,知道老娘抢那么多干嘛了?你们警察不是为人民服务么?那行啊!”我一拍桌子,“这镇上穷人多的很,很多人生活没有保障。你要是心心念念你那狗屁职责,就多去关心下那些人的生活。”
“……”
“要不然,就只能劫富济贫。”我清清嗓子,“或者说,你放过我,我还有帮你分忧查案的能力。”
“三年前,聚众打架十余起;两年前,强闯民宅、毁坏房屋;一年前,作坊纵火……”
“呦呦,案底都来了。”
“不然为什么过一个星期再抓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别再耍花招了。我说过,我远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。”
“……那你自己玩吧,想怎样怎样,别来烦我就行。”
“那可不行。”他微微一笑。
那之后,我们又进行了许多对话。中心思想就是他要劝我回头是岸,我就绕弯子摆脱拒不招供。
“你说的那个老板,我们也会去查。”他一边讲着,一边在案件簿上记着什么,“不过还是要知道证据在哪。”
“先查再说。”我可不会随意暴露朋友。
“好……”他疲惫一笑,“明天继续。”
“??”
“你继续在这呆着。”
“凭什么?”
“管束是必须的,没什么原因。”他招呼来接替他值班的警察,“给她再买个盒饭。”
还在那人耳边说了点悄悄话。
“你想这样到什么时候?”
“知道全部,要我说多少遍。”
“好啊。”我挑衅道,“我就在这耗着,吃空你们。”
“行。”
“很快你就会不得安生了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
“哎我就不明白,你不用睡觉的么?但现在,你就没点要昏厥的感觉?”
“早先跟前辈查案子,三天没睡过觉。这点困,忍得住。”
我冷笑一下。
好,我看你还有什么招式。
从那之后几天,我还真就在那里白吃白喝。
但很快我发现大事不妙—伙食渐渐变差。
糟糕就在于,好几天下来,我的口味被惯坏,已经吃不下差的东西了!
好一招温水煮青蛙!
这又让我多了一个坐立不安的理由。
三五天一过,我就只能吃馒头咸菜了。
不过就是这样一招招折磨我,我还是没有屈服。
“给你看。”今天,他给我递过来一个文件夹,“你说的那件事,我查了不少线索。”
“……”
“呵,能读顺溜么?”
“能!能……”
“算了吧……”他又拿回了资料,“我跟你讲……”
接下来他讲的一串,比我们查的细致多了。
我不由得暗暗佩服。
“所以你偷个什么劲?这交给警察不什么都解决了?”
“我们这种人上警局,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?”
“自投罗网?你就没发现自己最近有什么变化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比如,好几天没惹事生非了。”
“……无聊。”
“看结果。我保证你在这呆一个月,出去就会忘记以前。”
“那你是想多了。”
“好了不扯了。看在我这些天也帮你忙的份上,偷的东西交出来吧。”
“别想。”
“害……你这么一直拒绝……”他意味深长地拿起来电话,“只有把你妈叫来了。”
“什么!?”此句如雷贯耳,差点没把我送走。
这克星他都了解了?!他到底还知道多少我的事?!
“别别……”我几乎是马上认怂,“耿警官,不,大哥,我们也算是有缘,在一起相处好多天,彼此都有可以想的地方,何必把有些事做的那么绝呢?”
“要是做的绝,我一开始就叫监护人来接你了。我真这么做,你拦得住?”
“千万别……”
“那你可就惨了吧,我知道。”
“……我不能说。我兄弟,我不能出卖。”
“谁要你出卖兄弟了。”他居然起身在我肩上拍了拍,“把东西还回来,做证据。”
“??”
“你们协助破获非法盈利,将功补过。”
“那之前……”
“几年前年龄太小,且没有造成严重后果,批评教育之后回家反省。”
“我凭什么信你?”
“看看我帮你查的。”他用指骨节敲敲案本,“而且不要你暴露你兄弟,东西交出来就行。”
“怎么做?”
“放你出去,你拿东西回来。”
“然后跟在我后面,把我们一锅端掉?”
“人与人之间有点信任。”
“你就不怕我跑了?这么长时间功夫白费?”
“你不会。”他若有所思地笑着,“我已经拿出了诚意,按你的性格,会回来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只有把你妈叫来了。”
“行!”
他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不会继续非法操作?又怎么这么轻易放过我?
不过我把东西交出来以后,他还真不找我麻烦了。
现在,我要开始找他打趣。能让他白白将我一军?
但是现在看来,我是自找霉头。
因为冤家当着当着……容易当出感情。
于是,耿元成了我男朋友。
声明声明!那是和贵三分手之后!那家伙其实和我是友人之上,恋人未满。
历代级的,是时长。自从有了他,我居然两年没换对象。
和秦楚天一起住的日子过得很快。酒醒之后,他又恢复了各种弟弟行为。
那对小镇和谐姐弟,似乎不曾走远。
但其实大不一样。
我不敢否认,其实在内心最深处,我希望这种不一样发生。
秦楚天……也许也……
可是我们不能逾矩。这一点,秦楚天遵守的很好。
我也克制得住。
在和店长的计划成功之前,不能有异动。因为我不会做没有底牌、还需要二次努力的事。
日子终于平静了一段时间。
不过这之后,一切如电影般的反转让生活不断拐着一百八十度的大弯。
首先传来的是一个大好消息:通过我的帮助,王总成功恐吓了他的老婆,夫妻二人达成了诡异的和平。他为了表达感谢,把手下很小的产业——我曾经工作过的理发店所在的那条街转到了我名下。
遥想第一次见到他之景象,一切历历在目。
在这里,我要稍稍回顾一下过去。刚逃离小镇时,我几乎过着流落街头的日子,时常食不果腹。几经辗转乞求,才找到一份护理店的零工,总算不至于饿死。
那时候,生活简直暗无天日。本来就是历经坎坷、一无所有的我,还要日日看人脸色、遭人欺凌。
要不是好不容易找到的破旧租房在一楼,我就一头囊下去跳死了。
存活下来的理由还有另外一个:店长。在那时,她实在是个难得的善心人。
只有她不嫌弃我,处处照顾我,还给我机会让我历练。
所以那天她叫我好好服侍微服私访的王总时,我全力以赴。
“虽然不知道是谁,但是是个大人物。”帮他按摩之前,店长悄悄对我说,“一言一行都要谨慎。不要浪费你的好面孔,小关,记着把握时机。”
“好的,店长,不辜负您的信任。”我郑重地说,“还有,不是靠面孔,是内涵。”
历经世事的唯一好处就是,置身血淋淋的极致残酷以后,奇怪知识与日俱增,个人气质羽化登仙。
有了这种厌世弃俗的气质,就是信口开河也能把内心有事的人熏得五迷三道。
我本来只想给店面争个面子,没想到合作从天而降。
“做我二奶吧。”
“??”我吓了一跳。
“王总,这话可不好乱讲吧?就算您手里有可以让您为所欲为的资产,这种事情还是不干为妙。”
“就演一场戏。”
“而且您凭什么认为,长得漂亮的穷姑娘都甘心做小的?”
“表面上是这样的关系,实际上就是借用一下这个名头,吓一下我老婆而已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已经知道了,她是个贪心的女人。这么多年我和她没有合得来的地方,她和我的矛盾也越来越明显。不给她点颜色看看,她还真以为她一直稳坐正房太太。”
我带着抗拒听下去,本心一度拒绝。毕竟,谁有事没事想以这种身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呢?管它真的假的?
但他讲到报酬时,我犹豫了。
真的是把我卖了,都不值那么多钱。
我难以克制地想到秦楚天——那个明明把全部纯真浪漫美好奉献给我,却被我带到险境的孩子。
这也许是救他的机会。
如果拿到这笔钱,我就可以不用天天挣扎在生死线上。更进一步,我还可以把小镇里的他接过来。也许这里的生活,比那个水深火热的穷乡僻壤好的多。
更重要的是,这可以填补我的愧疚,也不算,我彻彻底底扼杀了他。
“我同意。”经过一番思想道德的纠结,我还是为了现实不得已放弃尊严。
我已是千疮百孔,在这人世间苟延残喘。惟愿蹒跚向前时,可以拼劲所有能量收集、重组你的单纯与幸福,像从未消逝过一样,继续作为我在这世上的唯一支柱存在下去。
为了得到这笔钱,我又付出了很多。除了时不时要陪王总演各种小三争风吃醋的虚伪做作的戏码,还要交出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筹码——陌生城市里本来可以营造的好人设、原先被默认的好名声。
不过今天看来,花开终有结果时。
我去了店长那一趟,把转让证明书拿给她看,让她作为我的恩人在这里放心经营。
她微笑地祝福我计划成功,翻身农奴做主人。
当我为这一切终有回报而欣喜流泪时,生活又给我当头一击。
我被起诉了。
罪名是诈骗。
那时候我已经开始逐渐习惯躺在家里收钱的生活了。结果没想到一纸状书,我就成了嫌疑人,即将沦为阶下囚。
除了起诉人是王总、罪名是诈骗之外,我一无所知。
也许,这是报应。
做个了断吧。
去警察局之前的一个早晨,我把这段时间天上掉馅饼的钱大部分藏起来,又拿出一笔够秦楚天活三五年的费用放在我们都知道的地方。
例行告别时,我抱着他死死不肯撒手。
“怎么了,姐?”他的笑声里含着些意外的欢乐,“这么舍不得我?”
何止舍不得,真巴不得把你印在身上。
然后等我拿着资料到警局以后,第一个见到的人差点没让我闪着腰。
“……你好啊。”他第一个打了招呼。
耿元已经不是我印象里的小白脸了。他蓄起了胡子,脸色比以前熬夜审讯还难看,连身材也略略有些走样的倾向。
我差点夺门而出。
“……有什么事?”他浑身不自在地踏踏步,还是发问道。
“……”
“你不回答我就问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前段时间我们收到法院下发的一个起诉诈骗的案子。林长关,是你吧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“果然,当时我看到长关两个字就眼皮一跳,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。”
我依旧沉默,把头深深低下。
“这儿不好说的话,进办公室吧。”说着,他推开了一扇门。
踌躇一会,我还是走了进去。
抬眼一看,我瞧见“耿元 副局长”的字样。
“你还是迁升了,恭喜啊。”我的话里充满反讽。
“哎……算什么呢……”
“副局长不在办公室里坐着,接待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?”
“……总想着是你,觉得这段时间就会来,就不自觉想去门口看看。”
“……”
“讲讲这个案子吧,资料在……”
“我其实……”
“哎,给其他警员拿去看了。”他慌忙起身向外走去,“你在这等下,我马上回来。”
“嗑哒”一声,门紧紧关上。
我在这办公室里漫无目的地转了起来。
就是升了副局长,这人房间里的摆设也和在小镇派出所里的没什么两样。
我邪念顿生。
以前在小镇,我时不时就“光明正大”地上派出所找他捣乱。那一通胡闹,可以说只守住了不让他直接下岗的底线。
有这番经历,我对他的生活习惯和空间摆设了如指掌。
爱好兴风作浪的本性还是没变啊,我还是想在他的地盘上“大显身手”。
“这个,这个,这个抽屉……哎?”我把他的三层小柜拉了个遍,动到最后一个时发现了异样,“锁上了?”
不过没关系,钥匙的话就在……
“第一个抽屉文件底下右上角的盒子里。”我一边自言自语,一边掏出盒子。果然这人办公室里所有的钥匙都在。
“说是你了解我的全部,我也有能威胁到你的情报。”
让我来看看,小镇里不会上锁的抽屉,为什么在这里不能见天日?
鼓弄一阵,我拉开底层落了厚厚一沓灰的抽屉。
里面只有一个大文件夹。但我的心脏,却停跳了一秒。
封面上,写着我们镇的名字。
我瞬间明白这是什么了。
对所有人包括耿元在内而言,这个文件夹里只是一个警员某段时间里的地方案件历史记录,但对我来说,却是过往的所有人生。
在知道自己的全部故事存档在警察局里时,没有人能处变不惊。
抱着极度复杂的心情,我双手颤抖地翻开了这本册子。
走马灯一样翻着,虽是人生过客却也曾朝夕相伴的名字不断映入眼帘。为了不让情绪浮动过度,我尽力不去回首那千疮百孔的岁月。
直到我翻到其中一页。
我本能在意,不由自主地认真看起来。
但是这个文件上没写什么资料。所有内容,都是电视台上报道过的。
怎么可能?就算要保护个人信息,没理由警局的存根也没有具体登记啊?
翻来覆去,我才透过薄膜看到,前后每一页都只塞了一张纸,而这一层里,却夹了两张。之所以我翻了一会才发现这一点,是因为这两张粘在一起,第二张有字的部分被遮掩住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我满腹狐疑地把这连体婴儿一样的纸抽了出来。
贴纸的胶水似乎是很久以前挤出来的,早就干了。轻轻一撕,两张瞬间分开。
当我看见隐藏的真实时,几乎灵魂出窍。
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这是我这么多年离死亡最近的一次。
我行尸走肉一样地瘫坐在了地上。
这时,办公室的门,“咯吱”一声打开了。
当耿元冲上来瞅见我在看什么时,手里的资料本掉落在地。
他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那“哐当”一声,回荡在仿佛人间地狱的死寂房间里。
男警察和女痞子的爱恋,很浪漫吧?也许,有的小说电影都不敢这么写呢。
不过这种几乎算是跨越种族的恋情,是要付出血泪代价的。
我们之间最“浪漫”的事,就写在耿元刑事案件的册子里。
自从我把耿元当自己人,小弟们也就不刻意为难他了。时间一长,甚至达成了警匪和谐成就。
他的套路确实高于小镇汉子,不愧是大城市警校毕业的高材生。这也是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厌烦花心的原因。
我问过他,为什么来这个小地方?
“看看人民到底是怎么生活的,做一个真正的警察。”他说的深情。
“别拿骗领导的话来诓我了。”不管真心有几何,这腔调让我讨厌。
“……小姑娘管那么多干什么?”他笑着摸摸我的头,“享受当下就好。”
这句话,倒是说到我心坎上了。
管它风起云涌,及时行乐才是人生大事。
一度,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灵魂伴侣。有一段时间,我们无话不谈。连门口令人胆战心惊的疯子,我也放心交给他帮我驱赶(赶不走不是他的问题,是那个疯子太执着)。不管他之前知道我多少,真正和我相处后,我保证,信息只多不少。
我敢肯定,耿元也把我当做重要的人。
至少是,想过。
但生活如此惨淡,怎么会饶过我?
一切美好,就在那个女人——秦梓红锒铛入狱时终结。
听到这个消息,秦楚天当时就昏了过去。
我跌跌撞撞地跑去警局,结结巴巴地问他为什么。
“这个……有关你的身世。”
“给我一个解释。为什么会这样?”
“坐下吧。”
“我……妈。我知道她十恶不赦,但是为什么会把她抓起来?!”
“说错了,不是你妈。”
“……”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。
“她和你,没有血缘关系。”
“不过她是你弟弟的妈妈没错。但是秦楚天的爸爸是谁,我们就不知道了,还在查。”
接下来的一番长篇大论,生生撕开了我身上最阴暗的过往。
“秦梓红二十多年前到C市打工,因其美貌,和有城市户口、家境殷实的林某结为夫妻,就是你爸。”
“他们之间,没有孩子。生活一段时间后,林某对妻子产生厌烦和嫌弃,四处寻花问柳生下来一个。”
“……”
“就是你。本来你爸打算在你出生后和秦梓红离婚,结果,那个女的难产死了。”
“毕竟是他有错在先,拖个孩子也不好再找别人。离婚不成,又瞒不住了,他就把你的存在告诉了秦梓红,百般求她把你留下来。”
“她答应了。但是,没过多久,你爸爸就意外死亡。”
"死前他身上有巨额保险。死后,获赔的这些大部分到了秦梓红手上。"
“所以……”
“是她为了骗保和报复,杀了你爸。”
“为什么?!不……不可能!”我的嘴唇打起颤来,“这么多年,没人察觉?我爸爸那边,没有亲人知道我……”
“你的身份很尴尬。”耿元单刀直入,“所以你爷爷奶奶一直不知道你的真实情况。”
“瞎扯!她……明明就是……重男轻女……怎么会不是……亲生的……”
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有一天我会以这种并非生离死别的方式变得举目无亲。
我连连否定着她与我的真实关系,也不愿面对我和秦楚天非亲非故的实情。奢求着,渴望着,我还有血缘存于人间。
但是耿元还在漫无天日地说着那该死的案件。
“为了拿到保金,她必须把你带在身边,并且远离夫家。所以,她装足了可怜,就回到镇上,成了你们都知道的富翁。”
“她……她……”我的眼前已经开始冒金花。
“突然成了寡妇,还变富,难免遭人怀疑,所以她就拿这笔钱不断捐款做善事掩人耳目。”
“这期间我知道,她对你很不好。捐款成了名人之后,对外宣称你是被收养的,通过媒体报道给外人制造她对你好的假象以宣扬形象,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就折磨你。”耿元怜悯地看我一眼,“苦了你了。”
我失去灵魂地随着他的注目摇晃些许。
“在你三岁左右,她和镇上一个多年前的情人同居,生下来你弟弟。这之后她又恢复独身,带着你和你弟生活。”
这么一串连环炮打下来,我只感觉面前的盈盈鬼火熊熊燃烧。
“这些话,本来不应该我讲。不过讲了也不犯罪,有些真相,你不能被隐瞒一辈子。知道,就知道吧。”
“不犯罪……呵。”我的脸上出现了哭笑不得的表情,“耿元啊……耿元……”
“你是不犯罪,却犯错。”
“……”
“而且……是无法正名的大错……啊?”我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,“耿元,弥天大谎啊……”
“……长关……”
“别他妈叫我!”我的眼睛变得通红无比,“撒谎……你……撒谎……”
“我没有。”
“呵。行,那我问你,为什么来镇上?”
“我回答过了。”
“你放屁什么梦想理想!”我发狂地一把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捋到地下,“啊,你的狗勾当肮脏心思!讲啊!全部讲啊!!”
“长关……”
“别他妈叫我!!”我喊破了音,“怎么,说我怎么怎么惨的时候,跟你无关对吧?讲到自己,就怂了?啊?真相的探寻者,人民警察,有什么目的就全暴露出来!”
“……两年多前,一对老夫妇报案,说是要报案重审儿子当年的死。”
“在C市?”
“在,他们是你爷爷奶奶。我那时候刚毕业不久,看不下去两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如此痛苦,暗下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。”
“本来我是不够格直接参与调查的。千保万保,我才被批准了一段时日去跟前辈查这件事。”
“经过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调查,我发现了你的存在。”
“这有什么关系?!”
“如果你的身世明晰,一切都会真相大白。”
“所以你那么了解我……”我感到毛细血管在砰砰炸裂。
“是。”
“所以刻意接近,甚至和我交往想了解更多……”
“对……”他低下头,下定决心似的说,“恨我吧。我再告诉你,当时没人愿意耽误自己来这里耗着,只有我自告奋勇。查清了,这就作为功绩能到市局转正;查不清,我的大好时光和机会就浪费了。所以,我也是拼了全力在赌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秦长关?!”他突然色变振恐,“你怎么了?”
我感道一股铁锈味涌进了喉头,还有一丝温凉拂过唇瓣。
伸手一抹,是止不住汹涌而下的鼻血。
“你还行吗?”他下意识就要抓我的胳膊。
“别碰我!”我一甩手,把血甩了满地,“让我死吧。”
“快去诊所!”他不由分说就想扶我出去。
“不用。”我咧开嘴,鲜血淋漓的牙齿让耿元怔住,“死之前,我要见见那个女的。”
半小时后,我的血才大概止住。被带领着,我踉踉跄跄地走向看守所。
已经好久没见她了,其实早已忘记她的长相。
我在路上描摹了无数种类似《山海经》里人畜同体的魑魅魍魉,试图把它强加到这个害我屠刀悬颈的女人身上。
但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刻,我明白我错了,从头到尾。
难以想象,这样一个祸恶滔天的变态,居然长了一副憔悴无助的农村老妇女模样。
在被揭露一切前,她还是乡亲之间夸口称赞的楷模。
这比任何鬼故事都教人毛骨悚然。
她无力地在会见室的玻璃内坐了下来。
我像机器人一样拿起电话,手上还有肆意纵横的干涸血迹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她的语气既生硬又不耐烦。
“……问你好不好。”我突然做出一个僵硬的微笑,“问你……下地狱前是什么感觉。”
“……看来你全知道了。”
“知道了,所以来幸灾乐祸。”
“大可不必。你现在是什么感觉,下地狱就是什么感觉。”她冷笑起来,“看你那个可怜样子。”
我被她噎住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翻脸比翻书还快,刹那间就说出哭腔,“我这么多年,也是真的很痛苦的……”
我的目光如数九隆冬的冰锥,死死指向那个女人。
“我每晚都做梦,梦见你爸爸,梦见我刚遇见他一切都好的样子。”她啜泣着。
“手里突然多这么多钱以后,我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。”她狠狠擦了擦通红的双眼,“我就信了神了,想着捐点什么,做做善事,也是赎罪……”
“不要再假惺惺了。”我冷言冷语地说道,“别忘了你怎么对我的。你就是个混蛋,活该一辈子在恐慌里受惩罚的恶魔!”
“不不不……你错了……”她吸了吸鼻子,语调平静下来,“我说的都是真心话。这个份上的人了,没必要说什么假话。”
“两幅面孔好玩吗?还是说演场戏阎王爷才肯收你?”我抓电话的手紧了紧,“你要是真心的,就该对你的儿子有所交代。”
虽然知道秦楚天与我不是姐弟了,我还是忍不住要在这个曾经视他为最爱的女人面前提他一下。
“我没什么对他说的。叫他不要来,求求你照顾他。”她又恶心人地哭了起来。
“想的美。”我嘴硬地说道,并不想让她放心好过。
“为什么?他是你弟弟。”
“他不是。”
“他救过你的命,在我要杀了你的时候。”
“那还是你的错。由你托付他,我是不会接受的。他就是饿死,我也不会管他。”
“你疯了!”我仿佛触碰到了这个女人的逆鳞,她的表情狰狞起来。
“这是你的报应。活该看着唯一的儿子被带他长大的姐姐给折磨死。他作为你的挚爱,要永远这么被你担心下去才好。”威逼一番,我虽只是恐吓她,但还是痛快至极。
“我错我错,是的。不过至少我还对了很多年。”那女人听着阴毒的论调,被我刺激到了。顿了顿,她突然不甘示弱地狞笑起来:“比不上你,从生下来,就是个错误。”
我感到嗓子一紧,鼻血似乎又要流下来。
“瞎扯!多行不义,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!”我被她说中心里最痛处,不由得逐渐慌张。
“呵。”那女人似乎看到了我的心思,抓住机会抨击道,“怕了吧?”
“你闭嘴!”
“任何人都会怕,这辈子没有意义。但我要告诉你,你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。出轨生下的,那是私生子。你永远低人一等。”
“你闭嘴!快闭嘴!”我疯了一样扔下电话。
但是通话时间未到。电话那头的声音阴魂不散地传来:“所以,你活该被虐待,活该被压在脚底下一辈子。不管你以后活着还是死了,都会作为一个错误永受指责和煎熬。”
“啊!!啊!!”我捂着耳朵大叫起来。
“无论你变成什么样,都要记得——我是恶魔,但我还可以不择手段成为人上人。而你就是个垃圾,永世不得超生!!你记住!这是我作为你的,亲人,教给你最后的道理!”
“没有人会爱你。你,一无所有。”
电话声戛然而止。
我疯了一样在玻璃外尖叫,引来了一群警察手足无措地围在身旁。
被压解回牢的末路狂徒,留下了一抹血腥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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